矩阵洞察|退休了,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

谁能想到,当“早日退休”成为年轻人梦寐以求的“热门心愿”时,已经退休的老人却要“拼命追赶时代”了。

去年退休后,王小燕听得最多的话就是——

“咱这个年纪,别给孩子添乱就行了。”

“我真的老了,学了半天也学不会。”

“没退休呢,总想着退休了要干的事可多了,退休了感觉啥也干不成了。”

最后他们通常会说两个字:“算了,年纪大了。”

不少人退休后的生活并不如想象中的快乐——社交圈急剧缩小的失衡感、搞不懂新鲜事物的迷茫感,一时纷纷裹挟而来。很多年轻人动动手指就能搞定的事,他们想学怕学不会,学不会又怕麻烦人,对永远新鲜的时代又好奇又害怕。

去年刚退休的王小燕暂时还没有这种困惑,但她发现了身边不少人有这样的烦恼。早年间,她在黄龙洞唱过越剧,后来主持过很多电视栏目,其中还有一档老年文艺节目《欢乐新年华》。因为性格活泼开朗,她在台前台后都喜欢跟人聊天,和不少演员观众都能“打成一片”。

时间久了,王小燕发现上了岁数的人有一个共同的特征——对新事物依然充满好奇,但又总是以“我老了”为由摆摆手远远站着看。

据她观察,这也是大部分退休老人的烦恼源头之一。

随着年龄越来越大,不少老年人开始被家人当成孩子哄:“不要走太远”“这件事我得空去跑,你别管了”“手机不能乱点,你就打电话用,当心被骗”……

情绪价值,于退休的人而言,似乎显得不再那么重要。

然而数据不会骗人。《中国国民心理健康发展报告》的数据显示,60岁以上的人群抑郁检出率在15%以上,一些调查发现城市老年人的抑郁症状检出率高达39.86%。《中华老年医学杂志》上发表的研究表明,退休后的角色转变导致许多老年人出现抑郁和焦虑症状。

王小燕心里不是滋味儿:“我要让和我一样退休的中老年人,还有像我父母他们上了岁数的老人,不再只是被关心身体是不是健康,我们也要能重新拥有对外界的掌控感。当然,我们可以不掌控外界,但至少我们需要有选择掌控或不掌控的权利。”

她开始尝试在社交平台教“小攻略”给退休老人安全感——出去玩怎么买票、出门怎么坐高铁飞机、怎么用手机导航、想去博物馆怎么预约……她通过短视频的形式手把手教老人们生活小技巧,视频总播放量达到1.5亿,收获了全网70多万的粉丝。

而粉丝们也更熟悉她的另一个名字——阿旺。

(图为阿旺拍摄的部分视频)

Part 1 挂号、坐飞机,学会了就不打退堂鼓

在视频里,短发的阿旺干练而热情,她的声音高昂有力,说话刻意放慢了语速。每一条视频都只有几分钟,她怕老人们看不懂,又把每个步骤的细节都放大到屏幕上。

家人邻居都说阿旺是个热心肠、有耐心的。这些年她家里陆续收养过4只流浪猫,她还在窗台上专门搭了避雨棚,常年放着给过路流浪猫的食物。看到路过的野猫受伤了,她会连夜抱去宠物医院医治,有几只有缘分的,后面就成了她的家庭成员。

(图为阿旺和她收养的流浪猫之一)

阿旺唱过十几年越剧,偶尔在家里扮上唱两句发到社交平台,喝彩声不绝。她也乐意上网逛,把生活里养花逗猫唱戏的片段拍下来跟网友分享。

(图为阿旺在网上分享唱越剧的视频)

去年8月,阿旺的抖音账号“阿旺的退休生活”,发布了第一条生活技巧教学向视频“一个人去医院怎么看病挂号”。之前她去医院看病,看到有些老人在挂号机旁边左看看、右学学,一遍没看懂就让排队排在自己身后的小年轻先去操作,自己在后面看着再学一遍,还是不会,那就再看一遍,怎么也不好意思张口问人。阿旺上去主动教他们,才知道他们是“我怕别人给我说了,我也搞不懂,瞎耽误人时间。”

“看病挂号这个问题,我发现身边的老人经常搞不明白流程和操作,线上的、线下的、人工的、机器的、退号在哪里、只带了现金怎么支付……对老人来说真没那么简单,甚至有的人宁愿拖着病,也不想去接触医院里那个不会操作的挂号机。我拍个视频讲清楚,下次我再看到有人不会,我就把这个视频拿出来给他们看。或者是网上不认识我的人,怕给别人添麻烦不主动发问,那刷到了我这个视频,以后不用问人,也知道怎么挂号了。”

(图为阿旺“如何挂号”视频及评论区)

自从拍摄了面向老年群体的生活技巧系列视频之后,阿旺的退休生活更热闹了。她在后台看粉丝的留言:阿旺我医保里还剩多少钱手机上能看不、阿旺你教教我怎么在微信群里喊我要喊的人、阿旺你在杭州吗有时间姐妹们结伴出去玩啊……

一位杭州的老姐妹还上门请教过她怎么坐飞机。63岁的李秀芬原来是《欢乐新年华》的一名群众演员,在后台经常跟阿旺碰面时都会打个招呼。退休之后,阿旺去台里的时候少了,李秀芬干脆找上了门。她的儿子在北京工作,最近打算接老两口去首都转转,往返机票酒店全都安排好了,李秀芬也有点激动,在网上学习第一次坐飞机要注意的事项。

“我和老伴儿都没坐过飞机,虽然儿子再三跟我们强调很简单,说机场也有人指引,他就在北京的机场接我们,但我们还是怕赶不上飞机、怕在飞机上身体不舒服,或者出什么别的岔子,就紧张啊。”

李秀芬掏出和儿子视频时她记的笔记,纸已经皱皱巴巴的了。她问阿旺:“值机,就是让我们把把行李交给机场,对吧?那我是上飞机就能看到我的行李箱在哪儿吗?我儿子说打火机和水都过不了安检,那我们可以带空杯子上飞机要水喝吧?提前一个半小时到真的来得及吗?要不要再早点儿?”

李秀芬问着问着,自己打起了退堂鼓:“哎阿旺,飞机票退票贵吗?你说我都这个岁数了,健健康康、安安稳稳的就好,出去弄不明白那些,给孩子添麻烦,还丢脸,要不算了。”

“秀芬姐,你自己想去吗?”

“其实……也没有那么想吧?老了老了,还折腾个什么劲儿嘛!”

“那如果不用坐飞机,坐个公交车就到了,你去吗?”

“这么近的话,肯定是要去的呀!”阿旺知道李秀芬的顾虑,更明白她其实心里很思念在外地的儿子,连连安慰道:“别担心,坐飞机其实很简单,就比坐公交稍微复杂了一点而已。”

那天下午,阿旺在家里和李秀芬一起演练起了坐飞机的流程——假装自己就在机场,饭桌是值机柜台、卧室的门就是安检口、走廊尽头的大门就是登机口,阿旺一人分饰乘客、值机人员、安检人员、空乘人员等多角。演到第三遍的时候,李秀芬学会了抢答:“您好,我去北京,这是我的身份证,这是我要托运的行李,我腰不好,还得麻烦您帮我搬一下。”

两人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。

(图为阿旺“如何坐飞机”视频)

Part 2 让他们的爱,不再小心翼翼

阿旺的邻居张文,是阿旺在小区里拍视频的时候渐渐熟识起来的。张文独居,妻子前两年去世后他一个人住在杭州的老城区,大儿子出差多,每两周来看他一次;小女儿在上海定居,每个月回来看他一次。儿女都是带点儿吃的,问问身体情况,吃顿饭就差不多离开了。在张文看来,这样挺好,只要自己身体没大毛病,能不打扰儿女工作生活,就尽量不打扰。他已经66岁了,平时没什么需求,每天也只在小区里溜达几圈。

张文不爱说话,也很少主动跟人打招呼。他和阿旺住在一个小区好几年,平时脸熟却没说过话。直到那天看到阿旺在小区里拍摄视频教人怎么使用地图导航,才上前去打了个招呼“你这个视频在哪儿放啊?我想看看学学”。

以前老伴儿还在的时候,都会趁儿女回家时问问这些手机上的“小事儿”,张文自己不问,怕问了记不住,怕问多了孩子烦。后来,他关注了阿旺的账号,一遍一遍地看那些视频,告诉阿旺“你发的视频我能一遍一遍地看,但我哪儿能一次一次地问孩子啊,他们也有自己的小家,工作忙、生活压力也不小,我怕打扰他们。”

(图为阿旺“如何买地铁票”视频)

这不是阿旺第一次听到身边人对儿女用“怕”这个字眼。还是好几年前,她有一年冬天偶然得知母亲曾起了个大早去银行排队,只是为了查查看卡里还剩多少钱。“我上次和你说了在手机银行app上可以直接查到,或者打电话给那个银行问客服也可以的,你怎么还单独跑一趟呢?”阿旺问母亲。母亲支吾了半天才告诉她:“我在手机上捣鼓半天也没查到,本来想着问问你,又看你最近在忙孩子考试怕影响你们,打电话我有时候听不清楚,还是亲自跑一趟我放心。”

亲生母女如此,那些寡居、空巢老人的处境犹可想象。阿旺坚持把面向老年人的生活百科视频一期一期拍了下去,希望能通过教大家实用的技能,让他们“少点害怕”。她不停在细节上琢磨,不断问亲友有什么要改进的,拍视频时尽量说得慢一点、再慢一点,多用唠家常式的生活化表达去解释软件上的专业术语,还在句尾都加上了“嘛”“呐”“是不是呀”增强亲切感……

爱的力量会不断增强,阿旺助人为乐的事情也被更广泛、更官方的层面关注到。今年6月20日,由杭州市文明办指导,西湖区文明办、西湖区网信办主办,蚂蚁公益基金会|蓝马甲、金融教育基地承办的数字文明「益」路同行——2024浙江蓝马甲行动暨西湖阿姐数字体验官上线仪式启动。阿旺被主办方正式授予“数字体验官”称号,作为文明实践服务队的一员,阿旺当天就“上岗”开始了现场教学。

(图为阿旺在活动现场向“西湖阿姐”教授手机智能助理使用)

7月5日,阿旺又受邀来到上海的世界人工智能大会,现场演示如何使用手机智能助理功能。她的耐心和细心,打动了现场不少年轻人。28岁的互联网从业者小吴表示:“我们自己平时觉得就是动动手指的小事,对父母来说可能没那么容易学会,或者现下学会了之后也会忘记。我们需要像阿旺老师这样有耐心、手把手地教父母使用智能手机,就像我们小时候父母不厌其烦地教我们系鞋带一样。”

(图为阿旺在2024世界人工智能大会现场演示手机智能助理使用)

“其实这事儿真的不复杂,就是要我们耐着性子去和老人说,不要怕麻烦。老年人见得多了、懂得多了,辨别能力强了,就能安心享受退休生活,家里人也都少点担心。”阿旺说。


Part 3 阿旺祝你,退休快乐

上个月,张文自己在手机上买了火车票,去上海探望了女儿,在得知父亲通过阿旺的视频学会了买高铁票准备自己坐高铁到上海,女儿半惊讶半羞愧地“责备”父亲:“你怎么不直接跟我说,我来给你买票,或者直接开车去接你呀!”

张文不再“害怕”,反而乐呵得很:“我知道你会,但自己也想试试看嘛,我学会摆弄这些,趁着还能走得动路,自己也能出去玩玩,让你们放心!”

不止是张文,阿旺认识的不少退休了的朋友闲聊时总想“出去玩玩”,但是不会买票坐车、害怕报团被骗、不会预约景点买票等等现实问题又劝退了不少人。值得关注的是,这些问题在以老年人为主体的旅行中会被放大很多。根据2019年中国消费者协会调查显示,老年人投诉旅游服务的案例中,有超过40%涉及强制购物和虚假宣传。

阿旺也爱出去旅行,也乐于跟身边的人分享旅游经验。

今年5月底,阿旺干脆规划了一场去浙江台州的短途旅行。这源于评论区时不时有粉丝提议,希望阿旺组织大家出去旅游,不少人点了赞,阿旺也有点跃跃欲试。

“年轻人和老年人一般都玩不到一起,他们没有时间,彼此也玩不到一起去。我们一群退休的人结伴去玩,想怎么玩怎么玩,大家开开心心地就好”。

行动派阿旺说干就干。由于是第一次组织这样的活动,阿旺想先从离杭州近的短程景点尝试。5月20日,阿旺发布了旅行召集视频,短短2小时,评论区和私信收到了几百人报名。她有点受宠若惊,更觉得要精心准备,把衣食住行每一处细节都安排妥当。

5月29日上午7:30,阿旺带领30人从杭州东站出发,边走边“实地教学”,告诉大家怎么进高铁站。这时不远处跑来一位六十多岁的阿姨,看见她激动地喊了起来:“阿旺阿旺,我看了你的视频,学会了买高铁票、查地图、转地铁,清早自己从上海赶过来的,现在加入你们,不算迟吧?”

这位阿姨不是个例,阿旺在旅行途中和大家聊起来才知道,团里还有好几位退休老人,都是看了阿旺的视频之后,学会了买车票、坐地铁等,于是更加坚定了自己刚退休时就想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的愿望,纷纷报名加入了这次旅行。

(图为阿旺带队台州旅行现场)

这趟旅程一共2天1夜,大家笑笑闹闹玩得很开心。回来的路上,阿旺挨个问大家导游酒店餐厅怎么样、累不累、身体有没有不舒服、有没有觉得无聊、照片拍没拍够,有没有什么建议和意见啊……

“吃得好睡得好玩得好,比我女儿计划得还要周到!”

“晚餐后回房间休息,没想到阿旺还专门给我们每个人送了水果补充维生素,很感动!”

“下次还想和阿旺一起去旅行!去哪里?只要是阿旺带队,在小区里面转一圈我都开心!”

一车问下来,一个声音高亢的大爷提了个建议:“下次咱们出来玩,发红帽子,我们看见红帽子就知道要跟着阿旺!”

(图为阿旺第一次带队旅行合影)

阿旺在兴奋和感动之余,更觉“责任重大”了。

台州之后,阿旺又带粉丝团去了重庆。这个粉丝旅行的形式还会有第二期、第三期……前不久,她定制了“小红帽”,帽子上写着她最初的愿望——

“阿旺祝你 退休快乐”。

(文中李秀芬、张文为化名)